发出声音来。不管如何,只要发出声音来。

珍珠

点梗






00

“有事吗?”


“没事。”陈韦丞说,把嘴里的巧克力咽下去,在杨博尧冲上去抠他的嗓子眼之前,他先伸出了一只手,阻止杨博尧靠过来,“虽然我说没事,但我还是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你说啊!”杨博尧把他那只手甩开,扑过来就要伸手进他的嘴里去,他的腿卡住陈韦丞坐着的椅脚,上半身几乎都趴在他身上。


“你是不是要回去了?”陈韦丞握住他的胳膊,还是没让他成功。


“我回哪儿去?你告诉我我回哪儿去?”杨博尧有些着急了,更加往陈韦丞那边靠去,“我还有地方回吗?你还有地方回吗?”


“我们不是很久以前开始就一起回一个地方了吗。”陈韦丞的脸微微瞥过去,好像不愿意让杨博尧靠过来,窗外的码头非常安静,并不像往常一样有灯光闪烁,就像陈韦丞觉得,只要自己的情绪不好,海水里的每一条鱼都会知道,并且做出回应。


他们都知道,死亡的传说总是闪烁着银色之光,就像他们梦寐以求但是没有人能确认到底什么时候能得到、得到了又能用于做什么。


大概是摆在某个地方永生不灭吧。陈韦丞总是想。他和杨博尧可能求的就是某种东西的永生不灭。


“是你自己去吐,还是我帮你?”杨博尧依然紧紧地盯着他。


陈韦丞这时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巧克力。


“我自己来。”陈韦丞回答。





01

这个世界变成废墟之前,陈韦丞给杨博尧不断重复的一句话就是,等到世界变成废墟,他们就不再是异乡人了,但等到这个世界真的变成了废墟,因为他们在坍塌的房屋里找寻生活必需品的时候才意识到,即使世界毁灭了,他们也不会毁灭,而他们只要不被毁灭,就永远是异乡人。


“除非我们坐飞船去别的星球。”杨博尧在船上的时候说,过了一会儿他喝了一口水又说,“不,那我们在另一个星球也依旧是异乡人啊,除非你不是狗,我不是鱼。”


“说自己是狗和鱼,是不是不太好听啊。”陈韦丞在船舱里收缆线,声音模模糊糊的传来,幸好他的体力比较好,还没有沦落到需要杨博尧来干重活的地步。


“那叫自己什么?”杨博尧冲船舱喊,“狗人和鱼人?这不是更奇怪吗?”


“仔细想想,也的确。”陈韦丞一边喘气一边把手上的手套扯下来,走出船舱,靠在栏杆上,没有阳光,没有雪,没有雨,没有风,没有云,什么都没有,周围的一切除了他们好像是死了一样,要不是鱼还在深海里,他们可能不知道要怎样应对这些。陈韦丞觉得以前阳光总是沉默的冬日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虽然他并不怀念以前,“在狗和鱼后面加上人这个字,不就是组成了人类讨论范畴里的东西吗,不过是又再一次迎合了他们的想法罢了,现在连人都没有了,我觉得我们也不需要非给自己规定一定要和人有共通之处。”


杨博尧没有说话,手还是摩挲着陈韦丞修的鱼竿,想要专注在把东西钓上来,陈韦丞却快步走过去,把额头抵上他的,接触的瞬间陈韦丞感受到杨博尧冰冷的皮肤,冒出来的鳞片触感没有特别好,但他已经显露的毛绒绒的手指和坚硬的指甲附在杨博尧的后颈,给了他一点滚烫的温度。


在他撤开的一瞬间,他们的皮肤又恢复了“人类”光滑的样子。


“你想这些干什么。”陈韦丞皱皱眉,“晚上吃什么这种事在你吃掉同类的时候就不需要考虑不了。”


“但我在吃掉同类的时候会说‘多谢款待’。”杨博尧对此不置可否,“而且我也替你说了,毕竟你为了活下去吃的也是我的同类。”


陈韦丞笑笑,用手里的手套擦拭着船上的围栏,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耳边有鸟叫的幻觉,但他确认这是幻觉,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鸟叫声了。


“有一件事情你说的很对。”杨博尧开口。


“什么?”陈韦丞问,他知道这是杨博尧不想让他陷入更深的思考,这有弊无利。


“我们没必要陷入人类的语境里。”杨博尧看着他,“人类没办法靠着碰额头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陈韦丞愣了几秒钟,意识到他在说爱自己,表情松动了一些,走过去背靠着杨博尧坐了下来。




02

陈韦丞直到现在还偶尔会想,他们两个是如何在这个世界上诞生的,可是这没有理由,就像是中国神话中的很多生物,没有前因,只有后果,有人问起来,能解释的也只有一句“集天地之精华”,而如果那人再次追问,原因是什么呢?让他们这种东西出现又是为了什么呢?这就没有任何回答了,就只能用沉默以应对,而陈韦丞能得到的就是,天地根本没想过把他们造出来有何用处,只是心血来潮,所以他们就突然出现了。


和他们突然出现的方式一样,他和杨博尧的相遇大概也是一种心血来潮,他在没有和杨博尧正式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收到了对方写的字。那是一封道歉信,内容非常奇怪,说他借用了很多他家的水,觉得内心不安,所以专门写了一封道歉信来。


水。他以为对方在开玩笑,可是有一天出去捕猎提早回来的时候,他发现有个东西站在自家的客厅里,穿着白色短袖黑色短裤,浑身湿漉漉的,衣服裤子全部贴在皮肤上,脸上、胳膊上与露出来的小腿上都有隐隐约约密密麻麻的鳞片,那些鳞片被窗户玻璃的反光照得微微发亮。


“你谁啊。”他还是不受控制地问。


对方看起来像是没有想到他会提早回来,有些局促不安,不过这种局促不安马上消失了,“我是那个给你写道歉信的……人。”说“人”这个词的时候他的语气虚了下去,在陈韦丞还没接话的时候,他立刻说,“现在我正式向你道歉,对不起。”


陈韦丞突然哈哈大笑,好像是对方讲了什么笑话。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毫无道理,心血来潮,没有前因,只有后果。


时间久了陈韦丞也问过杨博尧,为什么跑来借他家的水,杨博尧说那天有人来抓他,不知道是被谁发现了他是个怪物,逃进陈韦丞家的时候,发现他家有大量褪下的毛,所以断定他们大概是同类。陈韦丞想了想,那时候应该是自己的换毛期,肯定家里到处都是毛,他每天为了填饱肚子已经很累了,没有太多时间清理。


“你怎么进来的?”陈韦丞问。在收到道歉信之前他根本没发现自己家被擅闯了,他虽然是狗,却是一只什么也闻不出来的狗,托这缺陷的福,吃饭就是他最大的顾虑。


“我从你们家窗户钻进来的。”杨博尧说。


“那你这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鱼贯而入?”陈韦丞开了个玩笑。


“是吧?”杨博尧懵懵懂懂地回答。




03

世界变成废墟之前,好像它自己有了预感一样,开始有一种说法在坊间流传,说海里有一颗珍珠,传世之宝,永生不灭,就在某一条鱼的肚子里,只要大海不干涸,珍珠就永远在那里。这条箴言一样的东西引了许多人去海上钓鱼,往日担当社会责任的人们都变成了渔夫和水手,航海技术也是在此时得到了非常大的发展。那时候陈韦丞觉得这些人都是笨蛋,谁会相信呢,而现在,天天开船出海钓鱼的人变成了他和杨博尧,看着杨博尧拿着他修的鱼竿的背影,他还是会自嘲,说人类造的孽太多,但有一句话说的没错,那就是自己讨厌什么,到最后都会变成自己讨厌的那个玩意儿。


最开始人类一个一个消失的时候,他没有当回事,后来人类成片成片消失的时候,他依旧没有当回事,到现在人类全部都不见了,他变得反复让杨博尧把身上的鱼鳞露出来给他看,以确认杨博尧真的不是人类。杨博尧知道他不安,也真的听他的,他一往自己身上蹭,杨博尧就会把那部分的鳞片露出来,让他清楚地摸到。


也是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当他们长时间额头靠着额头的时候,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一开始他们都吓了一大跳,以为是自己的脑子出什么问题了,往后来试了两三次,还是一样,像是那些想法清晰地达成了字幕浮现在脑海里,他们很兴奋,恨不得天天贴在一起玩。不过游戏永远是会腻的,时间一长,他们只在必要的时候才这么做,比如陈韦丞觉得累了的时候,或者杨博尧觉得累了的时候。


累了,就会放松警惕,就会开始轻信。他们有一天在外面无所事事散步顺带搜寻必需品的时候,陈韦丞突然说,“尧,我想吃鱼了。”


这话的指向非常微妙,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杨博尧立刻就能明白陈韦丞说的是什么。他顿了一会儿,把废弃架子上那块好像发着圣光的巧克力塞进口袋里。


他没说话,他其实并不赞同,不是因为鱼算是他的同类,而是陈韦丞态度的转变。


然后当晚陈韦丞就把那块巧克力塞进嘴里了,杨博尧气得要去抠他的嗓子。陈韦丞的态度暧昧不清,在他自己去外面吐完之后,杨博尧看着他,脸颊边上的鳞片居然开始若隐若现。


“好吧。”他说,“好吧。”


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呢,珍珠并不吸引人,只是他们需要一个东西让他们改变现如今一片混沌的脑袋,而那个只要大海不干涸就永远在鱼肚子里的珍珠,传世之宝,永生不灭,是目前最适合的,即使现在已经没有人能证明它真的存在。


不过杨博尧对此并不在意,毕竟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


“那块巧克力是我要吃的。”其实杨博尧还是有些生气。


“对不起嘛。”陈韦丞又去蹭他。




04

“你不会老吗?”陈韦丞依旧趴在栏杆上,他微微侧过头去看着杨博尧的脸,和之前的任何一天一样,没有阳光,没有雪,没有雨,没有风,没有云,什么都没有,而杨博尧的脸也和之前的任何一天一样,甚至和世界还没有变成废墟时的任何一天一样。


“你不是也不会老吗?”杨博尧却没有扭过头来,还是认真在意着自己手里的鱼竿,“我们认识到现在至少二十年了,你一点也没变过。”


“可能事情的发展会变成这样。”陈韦丞突然有些兴奋,他每次分享自己的想法时都很兴奋,“我们的确不会老,但是我们该活的时间一到,马上就死掉了,死的时候我们还是现在的样子。”


杨博尧对于这个说法思考了一下,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思考,“你说的也有可能。”他说,“那你觉得我们能活到什么时候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陈韦丞摊开手,最近又是他的换毛期,他的胳膊上还沾着他换下来的毛发,“可能是十年后,可能是二十年后,可能是一百年后,也可能是明天。”


杨博尧点了点头,他也知道以天地心血来潮的程度,什么事在他们身上发生都不稀奇,而直到现在为止他们对于自身对于对方,仍处在一个探索期,世界完了,这就是一切的结束,没有怪物,没有战斗,没有喧嚣,就是一个句号。但他们还没有完,每天抱着可能明天就死的心态坐在船上钓鱼,期待着某一条鱼的肚子里可能真的有珍珠,传世之宝,永生不灭。


那如果真的钓上来了呢。真的让他们找到了珍珠,而他们还没有死呢。杨博尧偶尔会这么想。如果那时候他们还没有死,那他们又要去找什么东西呢。


每每想到这儿,杨博尧就不再想下去了,因为这是一个比他们的诞生还要复杂的问题,虽然也是心血来潮,但是大概既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


“看来今天又是无所收获的一天了。”陈韦丞的语气很开心。即便没和陈韦丞聊过这个问题,可是杨博尧完全知道陈韦丞对此也是这样断裂式的思考,就算他们的头被砍下来永远贴在一起泡在福尔马林里,也不会有答案。可能有些事就真的是不会有答案的。


“回去吧。”杨博尧收了鱼竿。


船缓缓靠岸之后,他们从码头向木屋走去,杨博尧走在前面,陈韦丞在身后跟着,走了几步,杨博尧停了下来,扭过头看着他。


陈韦丞也看着他,歪了歪头。


“是你要自己吻我,还是我过去?”杨博尧问。


陈韦丞听了,又哈哈大笑。


“我来,我来。”


可能确实不会有答案了,可能他们明天就死了。


那也得等这个吻结束了之后再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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