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声音来。不管如何,只要发出声音来。

奇林

临近考试来不务正业,各位注意退散






















郭麒麟本来叫郭奇林。

麒麟是后来师父给起的名。师父是在冬天飘雪的一个日子里捡到他的,左不过五六岁的小孩躲在园子的檐儿下面,身上没几件厚实衣服,瑟瑟发抖,像是被抛弃的小猫。
这世道常有这样的事,师父一点也不奇怪,戏班子里的孩子有很多也是这么来的,师父问他有没有名儿,没有就给取一个。

小孩很怕生,怯怯地说自己叫郭奇林。

郭奇林,师傅念叨着,好名字啊,好名字。

郭奇林,奇木隐于林。

这么叫着,就给带回园子了。

小孩自从进了园子身体就一直不太好,总是受寒发热,天一凉了准生病,大抵是从前日子过得也不好,落下了病根也没及时医治,师父琢磨着这孩子,总多灾多难的也不成,取个祥瑞吧,就给改叫了麒麟。

小孩听话又肯努力,嗓子生的也好,跟在各位哥哥身后有模身有样的学,后来能登台了,安安稳稳的唱戏,身段越来越正,后来听他戏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孩子年岁小,还透露着些许稚气,眉目间的清秀掩都掩不住,捧他的客人们没有一个叫他郭老板的,都喊他少爷。

而阎鹤祥在广德楼遇见郭麒麟的时候,是他正正好好的年岁,脸上的纯粹不多不少,手里握着扇子,一身鸦青的长衫,双眼清莹,风华正茂,不染世间尘。

这样的少年谁见了不喜欢,他阎鹤祥是条好汉,也沦陷的敞亮,日日去捧郭少爷的场,二楼西侧包厢仿佛是卖给了他变成了阎家的资产似的,连着往后台送礼物,后来怯怯的去见了角儿一面,小孩知道他,说您就是阎先生吗?后台里写着阎鹤祥名字的花篮就没断过。

阎鹤祥大可以把郭麒麟给领家里,虽说那少年郎卖艺不卖身,但说实在话,钱给足了,小孩不愿意也得愿意,没有戏园子和钱过不去,可是阎鹤祥就是不想这样,他想看着少年清亮的眼睛,他想看着他对自己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他干净得像最通透的玉,笑起来像人间四月天,阎鹤祥舍不得。
既然动了真心就捧着吧,还能如何呢。

阎鹤祥就这样见天儿听完戏往后台跑,也随着其他人一起叫他少爷,还偷偷带点小孩子喜欢的东西和零食,抽空还带着他出门逛逛,戏听得多了还能给郭少爷搭个一两句串串词,这么多年读的书也终于有人可以给讲讲,这一来二去两人总算是熟了起来,后来阎鹤祥每次去到后台,郭麒麟也不管妆卸没卸干净,家伙什穿没穿好,扑上去就抱,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哥哥的喊,喊得阎鹤祥心里直痒痒。

那日他推了商会的工作,包下了整个广德楼,换了一身新定制的西装,正经着听郭麒麟唱完,把身边的人都遣散了,自个儿抱着斗篷跑到园子后门等着他出来。

郭麒麟心疼他在雪地里站着,妆刚卸干净就跑去找他的哥哥,问他今日听的开不开心,以后还想听自己唱哪一出。
阎鹤祥没言语,递给他一个绒布袋子,示意小孩打开看看。
绒布袋子里是一个掌心大小的麒麟玉牌,底下垫着一张纸,是阎鹤祥拿毛笔亲手写的飞白,还盖了阎鹤祥自己的印。

华发散麒麟。

郭麒麟握着那张纸,手微微颤抖,耳尖红了一大片,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害羞。

哥,这玉太贵重了,我不能收。郭麒麟抬起头看着阎鹤祥,乌黑的头发上因为雪花弄得有一点潮气,虽然他不懂玉,但看着这清明的翠色和不带丝毫杂质的质地,心里也约莫有个数。

他要不起,阎鹤祥至今为止的礼物说实在话都是作为一个观众为了捧角儿给他的,他喜欢的是他唱的戏而不是他这个人,而这个礼物已经算是逾矩了。

郭麒麟自知现在的身份连普通人家的孩子都算不上,很多东西他都要不起。

阎鹤祥拉起他的手,把大他一圈的掌心附上去,轻轻把那块玉翻了过来。

那块玉牌的背面刻了字,不同于写在纸上的飞白,这字歪歪扭扭的勉强算是规整,看得出来刻字的人并不熟练。

郭麒麟看见那一句话的时候心脏上仿佛呯地被开了一枪。

奇木隐于林。

阎鹤祥看着低着脑袋的小孩,没多想,就絮絮叨叨地开口,少爷,我知道你心里的顾虑,可你也得听听我的意思不是?我明白你怕我和你在一起降了身份,可是我......

话还没说完,他感觉到了自己掌心下小小的手越来越冷,他赶紧把他的脸从斗篷里挖出来,发现小孩已经哭得泪流满面,把阎鹤祥直接吓了个半死。

少爷,少爷,你要是不想要也别哭啊,你哭了我心疼啊,快别哭了,我收回去就是了。他哆哆嗦嗦地腾出手给小孩擦眼泪,谁知一听阎鹤祥这话小孩哭得越来越凶,仿佛决了堤一般根本就停不下来。

郭麒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很少哭,从小到大哭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练功太苦没哭过,吃不上饭没哭过,遇见难搞的客人没哭过,甚至他被父母丢在园子门口的时候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只是他听见阎鹤祥说要把玉收回去,突然感觉到了委屈。
阎鹤祥见状慌忙把少年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地给他顺气。

不哭了不哭了,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乖啊乖啊,难过难过快飞走。

小孩又抽抽嗒嗒的哭了一会,缓了好半天,终于开口,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你师父和我说的。

郭麒麟闷闷地应了一声。

哥哥。小孩慢慢地说,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名门望族,我不能带给你什么,统共了也就这一个人一条命,我不知道你乐不乐意要,我连名字都不是自己的,我做郭麒麟的确很熟练,可是我不知道怎样做回郭奇林,我这样的人,怕是......

我要你命干嘛?阎鹤祥觉得再说下去小孩又得再大哭一次,赶紧给打断了话头,我知道你是郭奇林,奇木隐于林的奇林,我也不要你命,我就只要你,我知道你喜欢我,我现在告诉你,我也喜欢你。

小孩马上把头从阎鹤祥怀里抬起来,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推开他往后退了几步,手里的玉没有握紧,仿佛下一刻就会被他一失手摔得粉身碎骨。

哥哥,你说什么?你不要骗我。

阎鹤祥见状正经了一下,板起脸来一字一句地开口,那声音落在郭麒麟的心上,每一个字掷地有声。

林林,我喜欢你。

少年站在寒冬腊月的雪地里,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阎鹤祥知道自己没看错人,这个孩子还保留着自己第一次见到的纯粹,依旧像原来那样双眼清莹,风华正茂,不染世间尘。


阎鹤祥想到自己去找郭麒麟的师父的时候,老先生横眉怒目地瞪着他,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给吃了,再三表明自己确实没有说谎之后,老先生叹了口气——

阎先生,不是我不愿意把他托付给您,他这个小孩我看他从小长起来,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般,什么脾性我再清楚不过,那孩子看着温吞,实则倔强得很,之前不是没有老板过来和我寻他,那孩子为了不被带走能在祠堂里滴水不进地整整跪三天,他说是我这个做师父的不要他了。

而且,老先生话锋一转,我知道他也喜欢您,如果您不是千真万确的动了真心,我是万万不敢托付的,他经不起第二次被抛弃了。

老先生,您放心,这辈子,但凡是我阎鹤祥能做得到的,一定会把最好的都给他。

林林啊,我的林林。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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